两堂课下来,顾怀之总共抽点了五名同学起来作答。
同时,这也意味着,她至少给了自己五次的机会去弄清楚那个男人的系级和姓名。
可每一次当她要点名的时候,男人的目光总会恰好和她走上同一轨道,然后她嘴里那句要喊他起来回答的话就会在舌尖上滚一圈,最后出口的依然是选课名单上的姓名。
她不敢点他。
因为她害怕。
她害怕他在公开的课堂上意外洩露任何他们之间那不可告人的相遇的蛛丝马跡,害怕他会让她作为法学教授的专业形象在一夕间崩盘瓦解,更害怕他如果真的说出了自己的系级,应证了她心底的猜测,她就无法继续维持那几乎是用尽全力才表现出来的若无其事。
她非常害怕。
她害怕那一晚和自己极尽缠绵的男人,是一个小她十岁,甚至更多的大学生。
或者,更准确而言,她害怕的是来自内心深处的道德谴责。
在传统的道德观念里,师生之间就该只是知识传授的关係,纵然师徒情深,都不该跨过友谊的界线,不该发展出情爱上的紧密关係,更不该是他们这样的肉慾交欢。
她是想要脱轨没错,但脱轨也该按部就班,否则心脏要怎么受得住?
如果他真的是学生,这结果她承受不起。
她承受不起。
六点的鐘声响起,正巧被点名起来的学生回答完问题,顾怀之顺势将课程作结,「谢谢这位同学的分享。那么今天的课就到这,下课吧。」
语落,她将电子萤幕的电源关闭,讲台边旋即拥上三名同学,各自拿着纸笔提问。
顾怀之于是停下手边收拾的动作,倾耳聆听。
由于站在台上,脚上还穿着跟鞋,即使她垂眼看着学生们的笔记,眼角馀光还是能稍微瞥见角落的男人。除了上前发问的同学以外,其馀学生都已经纷纷离开教室,男人却依旧坐在那,视线望着她,儼然是等待的姿态。
他在等她。
意识到这个讯息,顾怀之心下一颤,惴惴不安。
回答完第一个问题,她开始倾听下一个提问,男人依旧坐在位置上,动也不动。
他为什么要等她?
皓齿暗暗咬着唇瓣一隅,顾怀之沉了口气,要自己冷静一些。
正当她啟唇回答之际,男人自座位上起身,拿着手机接通来电,缓步走出后门。
「什么事?」
「周奐,都六点了,你人怎么还没出现?今天不开店了是不是?那徐俊还约我今天来干嘛?」电话那头,姜哲站在铁门未开的酒吧门口,口吻听上去意外也失望。
thanato是当初周奐向他借钱开的酒吧,七年来,生意做得有声有色,在这圈子里算是小有名气。
最特别的是,thanato全年无休,连农历新年都不例外。
周奐这人的生活模式十分固定,每天傍晚六点准时出现在店里,将所有的桌椅和杯具都擦拭乾净,七点时准时点亮招牌营业,两千多个日子毫无例外。
这还是姜哲第一次在傍晚六点的时候还看得见店外的黑色铁捲门。
「待会就过去。」
语落,周奐掛了电话,折回教室。
见他回来,顾怀之来不及把目光收回,就这么与他对上了眼。
她一怔,心虚想躲,男人却从笔记本上撕下一纸便签,朝她扬了下手,接着将便签贴在桌面左下角,以食指轻压而过,然后就拿着笔记本离开了教室。
「老师?」
闻声,顾怀之回过神,微笑着请学生重新再把问题论述一次,然后解答。
直至回答完所有学生的问题,时间已经是六点二十分了。
顾怀之笑着和孩子们道别,待他们离开教室,这才走下台,来到男人落脚了两个小时的座位,撕起那张他留下的字条。
谢谢你的柳橙汁。
衬衫我洗好之后再送去店里还你。
字条上的字跡来自于她,是那天她离开之前留下的讯息。
看见这两行字,故怀之才想起自己不久前拿去乾洗店送洗的那件衬衫,上个星期三,店家传讯息来通知她已经可以去领回,可至今过了五天,她都还没空去拿。
他把这张字条留给她,是在提醒她要记得还衬衫吗?
他是为了要回衬衫,才会明明没有选修这堂课,却刻意出现在她的课堂上吗?
但如果他只是为了要回衬衫才来课堂上见她,又为何要认真听课,甚至还带了笔记本来抄笔记?
这男人今天出现在这里,真正的动机和目的究竟是什么?
顾怀之捂额,有些后悔了。
她当初不该找他的。
晚上十点。
夜将深,冷色的霓虹蒙上时间的氤氳,在夜幕中更显迷幻。
时隔一星期,顾怀之再次踏上这条街,眼底映入的依旧是那源自古希腊的神秘单词。